南京豎管基坑護欄供應商(南京豎管基坑護欄供應商家)
南京豎管基坑護欄供應商(南京豎管基坑護欄供應商家)序言 作者 何民生
《書法十講》講稿大概成于抗戰前,約在一九三六至一九三八年間。當時梁俊青先生(雙清樓主、收藏家、留德醫學博士)創辦天風書畫社,書法班便委托老友白蕉先生授課,故有此冊?!稌ㄊv》的內容主要是針對初學者。清稿由翁史焵先生抄寫,書風秀雅,賞心悅目,全篇竟無一處出錯,翁先生做事的專注、仔細可見一斑。
文革中,白蕉先生將此稿付之一炬。究其原因,我想大概有二條:當時的批斗毆打,令他萬念俱灰,舊作既不合時宜,留著說不定哪天又成了罪狀,燒了倒是一了百了。其二,可能他認為早年之作不成熟。從留存的他晚年所作的手稿內容來看,文字更精彩,思想更成熟。但更可惜的是,晚年所寫的有關書畫的探索文章,短短數段,尚未殺青,因文革而就此擱筆,直至被迫害而亡。一個在藝術上已經相當成熟,有真知灼見,到了該著書立說的年齡,卻因人禍而未能留下完整的著作,良深可嘆。
文革后,書法漸熱。在整理他的遺物中,發現幾講初稿,為了湊齊十講,幾經周折,在翁史焵先生的幫助下,終于拼齊。但因破舊不堪,抄寫者的筆誤,耗時近年,方整理成冊。后在鄧散木先生的女公子鄧國治的幫助下,一九七九年在香港書譜雜志分十期刊登。因鄙人水平有限,整理時缺少資料查閱,欠缺失誤之處,尚請高明指教,不勝銘感?,F將十講稿分期上網,供書法愛好者參詳,若有助益,善莫大焉。
庚寅春日民生夜課
第一講 書法約言
書法這個問題,講起來倒也是一言難盡,因為它歷史長、方面多、議論雜。在往年,因為一般的需要,朋友的慫恿,我曾經計劃過為初學書法者編寫《書法問題十講》,可是人事草草,未能落筆,至今方能如愿。
在準備研究書法之前,先必須弄明白什么叫書法?書法二字的界說如何?同時也因簡單了解一下文字、書法的歷史和發展過程。
從歷史上講,有了文字以后才有書法。文字的演進,大別為制作與書法。六書—指事、象形、會意、形聲、轉注、假借,組織所歸納的基本原則。篆、隸、分、草、行、楷的遞變,為書法之演進。制作方面的屬于文字學,我們現在所談的為書法。所謂書法,就是講文字的構造、間架、行列、點畫的法度。
我國的書法,從來便稱為東方的一種美術。美術是屬于情感的一種藝術,能動人美感,所以稱為美術。原來我國的文字是從象形蛻化而來,其初是和繪畫不分的,如:、、、、、、,便是代表人、龍、羊、魚、目、日、子這幾個字。而且一個字的寫法,繁簡變化不同,有像其靜態的;有像其動態的。這種符號,更確切地講是一種簡化了的美術圖畫,不正是美而富于情感的嗎?直到秦漢時代,書法的形式統一以后,繪畫才成為獨立的藝術。書法的結構、間架、行列、點畫與所用的工具,雖然漸漸和繪畫分了家,可是其中所包含的形象的美和情感的美,還是存在的。
一般的人說起書法,總是說正、草、隸、篆,要知道這個次序,是排得與書體發展的歷史不相符合的。我們現在研究書法,先得要把這一點弄清楚。
第一,我們熟知我國造字的圣人是黃帝時的史官叫做倉頡,他始作書契-文字,以代替結繩(當然這絕不是他一個人所造得出的)。自黃帝至三代,其文不變,這便是后世所稱的古文。到周宣王時的史官-史籀又作《大篆十五篇》,與倉頡的古文頗有出入,這便是后世所稱的大篆-這里所稱的“作”,當然不是指創作,而是指史籀把當時流行的文字做了一番收集、整理和改良工作。那時他之所以做這種工作,大概是想整齊劃一天下文字的緣故??墒悄菚r不像現在,交通不便,不曾能夠通行,而且平王東遷,諸侯力政,七國殊軌,文字乖舛。直到秦始皇打平六國,統一天下,令丞相李斯作《倉頡篇》,車府令趙高作《爰歷篇》,太史令胡毋敬作《博學篇》,中國的文字才告統一,這便是后世所稱的小篆??梢娢覈奈淖?,自從黃帝以后,直到戰國末年、秦始皇時代,這些年間所通行的文字,只有篆書。雖統稱為篆書,其中大別,還分為古文、大篆、小篆三種。
第二,社會進化,人事方面也一天一天繁復起來,寫篆書像描花一般,漸漸感到費事。秦始皇既統一天下,統一文字,官職的事,實在太多了,這時候有個姓程名邈的人,覃思十年,損益大、小篆之方圓,作隸書三千字,趨向簡易,拿給秦始皇看,秦始皇便啟用他為御史。但當時僅官司刑獄用之,其它方面還是應用小篆。直至漢朝和帝時,賈魴撰《滂喜篇》,以倉頡為上篇,訓纂為中篇,滂喜為下篇-世稱三倉,都用隸書來寫,隸法從此而廣。為什么叫隸書呢?原因是那時的人,因程邈所作的字是方便于徒隸的,所以叫做“隸書”;它的寫法便捷,可以佐助篆書所不及,因此又叫做“佐書”;漢初蕭何草律,以八體試學童,八體中隸書較切時用,所以選拔其特出的好手為“尚書御史史書令”,因此漢人亦名隸書為“史書”。從篆到隸,這是我國書體上的一大改革。
第三,章草是漢元帝時黃門令史游所作。解散隸體,粗略書之,存字之梗概。損隸之規矩,縱任奔放,趨速急就,字字區別,實在是隸書之捷寫,適應時代所需要,救隸書所不及的產物。其后百年,有杜度、崔瑗、崔實,是當時有名的精工章草的書家。到了后漢弘農張芝,因而轉精其巧,面目又不同起來,即后世所稱今草之祖,其草又為章草之捷。行書是后漢穎川劉德升所作。魏初鐘繇是他的弟子。講到楷書,史稱是上谷王次仲始作楷法,但這是說八分之祖,不是今日的正楷書。八分別于古隸,由于用筆有波勢。今日的正楷書,在漢末已經成立,到魏晉這一個時期內,始集大成,而應用亦日廣。所以書體在漢代變體較多。
所以約言起來:“自倉頡以來,字凡三變。秦結三代之局,而下開兩漢。三國結秦漢之局,而下開六朝。隋結六朝之局,而下開唐宋,遂成今日之體勢?!?/p>
我國書體的變遷系統表是:
在這里,我們可以明白看出書體變遷的順序與相互間的關系,應把世俗所說的次序恰恰顛倒過來才對。至于當時所用工具的變遷大勢是:廢刀用筆(注二),廢竹用帛,廢帛用紙。而促使書體變遷的動力,是社會的發展-因為人事日趨繁復而要求書法日務簡便。
書法在古代為六藝之一,本來是一門專門的學問。在漢代就有考試書法的制度。到了晉代、唐代,且有書學博士的專官,可見當時重視書法的一斑了。唐太宗酷嗜王羲之書,帝王書中,他是唐代首屈一指的。他常對朝臣說:“書雖小道,初非急務,時或留心,猶勝棄日。凡諸藝事,未有學而不得者也,病在心力懈怠,不能專精耳?!泵鞔椖抡f:“資過乎學,每失顛狂;學過乎資,猶存規矩。資不可少,學乃居先。古人云:“蓋有學而不能,未有不學而能者也”!可見書法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。常言道:“字無百日功”,這話不是成功的人說的,唐徐浩已認為是“悠悠之談”。宋代蘇東坡有二句詩:“退筆如山未足珍,讀書萬卷始通神?!边@是說胸中有學識,筆下自然不俗??芍趯懽直旧碇?,還有別的有關聯的重要事呢!
現在我和諸位一起學習書法,姑且不談篆、隸、分、草,因為我們先要講實用。篆、隸、分、草或者放在后面作進一步研究的時候再講。
講到正、行兩種書體,晉朝人算是登峰造極了,尤其是王羲之,歷來被推為書圣。唐、宋以來的書法大家,都是淵源于他。
凡求一種學問,我們都應記得從前人有一句話:“取法乎上,僅得其中;取法乎中,斯為下矣!”我往年常對及門諸弟子說:“假如你們歡喜我的字,就來學我,這便是沒有志氣。那么應該怎樣才好呢?簡單地說,我看你們應當先尋著我的老師,你們來做我的同學,將來的成就,也許就會比我好。自然嘍,路子怎么走法,我可以根據自己的實踐,談一些體會,指示給你們參考?!睘槭裁次疫@樣說呢?因為諸位想吧:俗語有“青出于藍”一句話,但是青出于藍是何等事?怎么可以說得如此容易呢!從來學習者就不見有青出于藍的。譬如學顏真卿、柳公權的,有見到比顏、柳好的么?學蘇東坡、米襄陽的,有比蘇、米好的么?學趙松雨、董其昌的,有見到比趙、董好的么?我們必須要明白其中道理??组T弟子三千人,高足有七十二人,七十二人中,稱為各得圣人之一體的有幾位?在書法方面講,唐朝的歐陽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、薛稷也僅是各得右軍的一體??!所以假使你歡喜王字的話,就應得以歐、虞、褚、薛四家為老同學,你做小弟弟,他做老大哥,老大哥來提挈小弟弟。當然,一個人傲氣不可有,志氣是不可低的!
“行遠自邇,登高自卑?!蔽胰斯倘灰》ê跎?,但不能一蹴而就。書法講實用,應當從楷正入手;學楷正應從隋唐人入手。為什么要從隋唐入手呢?因為隋人的楷正已有定形,唐人寫字是很講法則的,有規矩準繩可循。我們學書,需要打根底、下苦功、用長力。譬如造高房子先要打深厚的地基,房子越高,地基越要深厚。所以先學楷正,正是“先學走,慢學跑”的一個當然道理,亦是一個普及的辦法。前人用兵有“穩扎穩打”的一句話,寫字也應如此,才不致失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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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一:隸書的名稱,從來就很“混”,古人所謂的隸書,是說現今的楷書(王應麟說“自唐以前,皆謂楷字為隸。歐陽公《集古錄》始誤以八分為隸?!保?;現今的隸書,古人叫做“八分”。但“分”的名稱,又沒有精確的分辨。關于“隸”和“分”的辯論文字,除《佩文齋書畫譜》所已著錄之外,翁方綱有一篇專論,叫做《隸八分考》。其它如劉熙載的《藝槩》及包世臣、康有為等都曾經說到過這個問題,各有主張。包氏在《歷下筆談》中所言近是,簡明可取,茲錄于后:“秦程邈作隸書,漢人謂之今文。蓋省篆之環曲,以為易直,世所傳秦漢金石,凡筆近篆而體近真者,皆隸書也。及中郎變隸而作八分,八,背也,言其勢左右分布,相背然也。魏晉以來,皆傳中郎之法,則又以八分入隸,始成今真書之形。是以六朝至唐,皆稱真書為隸。自唐人誤以八分為數字,及宋并混分隸之名。竊謂大篆多取象形,體勢錯綜;小篆就大篆減為整齊;隸就篆減為平直;分則從隸體而出以駿發;真又約分勢而歸于遒麗。相尋之故,端的可循。隸真雖未一體,而論結字,則隸書為分源,論用筆,則分為真本也?!?/p>
注二:近代發現甲骨文字,在甲骨上漏刻的地方,發現朱書、墨書,證明書寫的工具為毛筆。又銅器銘文亦是用毛筆先寫而后刻,那么可見毛筆、墨已流傳于三千年前。而魯孔廟中的石硯,認為是孔子的遺物,亦不是不可信的了。
第二講 選帖問題
現在講到選帖問題了,這是一個初學者較需要及早地、適當地解決的問題。初學者往往把這個問題去請教“先進者”是必要的,但問題就在于把這件事解決得適當不適當。在過去,也許是風會使然吧,一般老輩講到書法,總是教子弟去學顏字、柳字,顏是《家廟碑》,柳是《玄秘塔》之類。大家同樣地說:“顏筋柳骨”,寫字必須由顏、柳出身。他們不復顧到學習者的個性近不近?對于顏柳字帖的興趣有沒有?他們是很負責的、教條式的規定下來了。那么,這辦法究竟通不通呢?正確不正確呢?這里我不加論斷。我想舉幾個例子,談談自己的看法和理由,請諸位自己去分析、去判斷。
譬如說,你們現在問我到南京去的路怎么走法?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們,路子很多:京滬鐵路可以到;蘇嘉鐵路也可以到;京杭國道也可以到;航空的比較快;水路乘長江輪船也可以到;只是慢些。同樣,寫字也是這樣,我所取譬的各條路線,正好比你們從各家不同的碑帖入手,同樣可以到達目的地--把字寫好。
又譬如說,你們現在面對著我,從不同的角度來講,也只看見我一個面孔,而我卻可以看見你們許多面孔。我在自問,在你們中間可有兩個面孔相同的沒有?沒有。古人說:“人心之不同,如期面焉?!闭娌诲e,面孔是各人各樣的:有鵝蛋臉、瓜子臉、茄子臉、皮球臉等等,即使是同一父母所生的子女,特征也是各樣的。在外貌方面如此,在個性方面也自然是各樣的,可以說:“個性之不同,如期面焉?!敝T位想吧:有些人性情溫和,有些人性情暴躁;有些人豪爽慷慨,有些人謹小慎微;有些人性急,有些人性緩等等,等等。人們在嗜好方面也大有差別:有些人喜歡穿紅著綠;有些人喜歡吃臭豆腐干;有些人不喜歡吃魚;有些人喜歡吃狗肉而不吃豬肉等等,等等,從各方面來看都是無法統一的。我想,世界上沒有這樣一個力量能把各種各樣的個性、嗜好都放在一個模型里,即使是無錫人做的“泥阿?!?,也不可能做得一式一樣。
再譬如說吧,把做棟梁的材料去解小椽子,這是聰明木匠嗎?胖子的衣服叫瘦子穿是不是好看?長子的褲子叫矮子穿能不能走路?“因材施教”是孔子教學的方法,“夫子循循然善誘”,是顏回說孔子的善于教導,這兩句話也許大家都聽到父母師長講起過的。想一想吧,如果教子路去學外交;游、夏去學打仗……那就不成其為孔子了。
那么對于選帖問題到底應該如何適當地、正確地解決呢?我的回答,也許有人會認為我在講牛頭不對馬嘴的話,甚至在老前輩聽來也許會認為有些荒謬。好吧,為了我不愿作教條式的規定;為了比方的確切起見,我的回答很簡單:“自由選擇”――比如婚姻的自由戀愛,說得對不對,要諸位自己去估量。如果估量不出,可以再去請教諸位的父母兄姐,他們一定可以給你一個正確的答復的。
為什么我要這樣比方呢?我的見解和理由如下:
選帖這一件事真好比婚姻一樣,是件終身大事,選擇對方應該自己有主意。世俗有一句話,說是:“衣裳做得不好,一次;討老婆不著,一世?!睂嵲谥v起來,寫字的路子走錯了,就不容易改正過來。如果你拿選帖問題去請教別人,有時就好像舊式婚姻中去請教媒人一樣。一個媒人稱贊柳小姐有骨子;一個媒人說趙小姐漂亮;一個媒人說顏小姐學問好,出落得一副福相;又有一個媒人說歐陽小姐既端莊又能干。那么糟了,即使媒人說的沒有虛夸,你的心不免也要亂起來。因為你方寸中一定要考慮一番:不錯呀,輕浮而沒有骨子的女子可以做老婆嗎?不能干,如何把家呢?沒有學問,語言無味,對牛彈琴,也是苦趣;是啊,不漂亮,又帶不出門……啊喲!正好為難了。事實上在一夫一妻制度下,你又不可能把柳、趙、歐、顏幾位小姐一起娶過來做老婆的呀!那么,我告訴你吧,不要聽媒人的話,還是自由戀愛比較妥當,較要緊的是你自己要有主意,凡是健康、德性、才干、學問、品貌都應注意,自己去觀察之外,還得在熟悉她們的交游中做些側面訪問工作。如此,你既然找到了對象,發生了好感,就趕快訂婚,就應該死心塌地去相愛,切莫三心二意,朝秦暮楚。不然的話,我敢保證你一定會失敗。否則還是求六根清凈,趕快出家做和尚的好。
在這里,也有一種左右逢源的交際家。比方說是一個某小姐,星期一的下午是約姓張的男朋友到大光明去看電影;星期二的晚上與姓李的男朋友有約,到老正興去吃餃子;星期四的上午約姓王的男朋友去逛復興公園;星期六的晚上約姓趙的男朋友到百樂門跳茶舞,安排得很好,他們各不碰頭。下次有約,也是像醫生掛號一樣。她與他們個別間都很熟悉,可是談到婚姻問題,張、李、王、趙都不是她的丈夫,還是沒有結果的嗎?有些同學筆性真好,無論什么帖放在面前,一臨就像樣,一像就丟棄,認為寫字是太容易了,何必下苦功,結果寫來寫去還是寫的“自來體”,一家碑帖都未寫成功。就等于談情說愛太便當了,結果大家都容易分手一樣。
由于如上的見解、理由,所以對取為師法的碑帖方面,我是主張應該由自己去揀選。父兄師長所負的指導責任,只是在指點你們有位名家,哪幾種碑帖可以學;同一種碑帖版本的高下,哪幾種是翻刻的,或者根本是偽造的;學某家應該注意某種流弊,以及談些技法方面的知識等等,就是幫助解決這些問題而已。
在這里,另一種問題還是有的。比如說,你的筆性是近歐陽詢的;或者是近褚河北的;或者是顏真卿的,你是決定學歐或褚或顏字的了??墒菤W、褚、顏三家流傳下來的名碑帖,每家都不止二、三種,尤其是魯公較多,那么主要的到底應該學哪一本呢?你跑進了碑帖店,不是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嗎?還有些同學,楷書是學過某幾家的,行書又愛好某一家,自己覺得學得太雜了但又舍不得放棄哪一家。在這個時候,指導者給他作正確的指導或者替他作有決定性的取舍,我想是應該的。
我在第一講里說過,初學者應先學正楷書,而正楷書應先從隋唐人入手,這是一般合理的考慮,是“走正路”的說法。隋代流傳下來的碑版,大都沒有書者姓名。唐代四大家中,歐、虞、褚三家書跡流傳多有名拓本,薛(稷)較少,筆力也自不及三家。此外,如顏真卿、柳公權都可以取法,在我并沒有成見。凡是學問都沒有止境,也就是說沒有畢業的時候。如果你說,我對于某一種學問是已經學成功了,那等于宣告自己不會再進步了。在書學方面,拿速成來說,正楷的功夫至少也要三年;既然已選定了碑帖,至少要把這部碑帖臨過一百遍,才有根底可說,才能得到他的氣息。所謂下功夫,應當在臨、摹、看三者之外,還要加上“背”的功夫。這些功夫的作用,摹是要得到其間架;看是要得到其神氣;臨可以兼得間架和神氣;背則能使所學習的東西更為熟練,加深印象。
往年舊式家庭教子弟習字,從把手描紅而影格、脫格――脫一字起至一行,相等于現在幼稚生至初小、高小程度(年齡自五、六歲至十一、二歲),再進一步然后是臨帖(初中程度起),這辦法是很合理的。其實影格便是摹,脫格便是臨。關于臨、摹二者的一般過程,姜白石說:“初學書者,不得不摹,亦以節度其手?!庇衷疲骸芭R書易失古人位置,而多得古人筆意。臨書易進,摹書易忘,經意與不經意也。夫臨摹之際,毫發失真,則神情頓異,所貴詳謹?!?/p>
摹和臨的不同與其于學習進程上的關系,姜白石說得很明白了。但在摹的一方面,古人還用雙鉤和響拓的死功夫,這真是了不得。所謂雙鉤就是:有些時候見到名拓或者真跡,因不能占有它,于是用水油紙把它細心鉤摹下來,自己保存,以備臨習時參考。(水油紙即等于古代所謂硬黃紙一類,透明、吃墨而不滲)所謂響搨:就是在暗室中向陽處開一小孔,把所欲搨者在孔的漏光中取之。這個法子是用于名搨或真跡原本,色暗而不清晰者。臨書的時候,要力求其似,應當像優孟學孫叔敖,動止語默,須惟妙惟肖。孫過庭說:“察之者尚精,擬之者貴似”。這是說臨而先看,因為看是臨的準備。但是我說的看,不僅僅是說臨習前須看得仔細,我的意思是即使不在臨寫,在無事的時候,正須像翻心愛的畫冊、書本一樣,隨時看之。至于背,就是說在臨習某種碑帖有相當時期之后,其中句讀,也熟得可以背誦默寫,于是可以不必打開碑帖,把它背臨下來。除了正課用功之外,無論你在晚上記零用賬,或在早上寫家信,只要是你拿起墨筆來的時候,所寫的字只要是帖上所臨習過的話,就非得背出來不可。若是覺得有錯誤或者背不出的筆畫和結構,不妨打開帖來查對一下。像這樣隨時留心,進步便自然而然非常之快。
下次我準備講執筆問題,執筆問題,實在是書學中的一個緊要關鍵。關于本講方面,現在將碑帖目錄簡要的選寫一些出來,在附注里略述我的意見,以備諸位參考。
劉彥和說:“夫才由天資,學慎始習,斫梓染絲,功在初化,器成彩定,難可翻移”。學習者初無定識,倘使不走正路,喜歡旁門側徑,自欺欺人,到日后,痛悔正恐不及呢!
昔人云:“魏晉人書,無蹊徑可尋,唐人斂入規矩,始有門徑可循。而魏晉風流,一變盡矣。然學魏晉,正須從唐入?!庇柚^從歐、虞、褚三家上溯鍾、王,正是此路??ㄗ砸詺W、虞為較難。凡學一家書,先以一帖為主,守之須堅。同時須收羅此一家之各帖,以備參閱。由楷正而及行、草,以盡其變化,見其全貌,得其全神,此為較要。世俗教子弟學書,老死一帖,都不解此。比如觀人于大庭廣眾之間,雍容揖讓,進退可度,聆其言論,可垂可法。又觀其燕居獨處,種種作止語默,正精神流露處,方得其全也。
至大楷冠冕,南朝當推崇瘞鶴銘之峻爽;北朝當推崇鄭道昭之寬闊,小楷方面則須學唐代以上。因學者入手,不宜從小字,故不復例舉。
李邕書如干將莫邪,自言:“學我者病,似我者死”,其書如《端州石室記》,應屬楷正?!对器鈱④娎钏加柋?、《李秀殘碑》、《岳麓寺碑》,俱赫赫著名,都屬行楷。其它如《少林寺戒壇銘》、《靈巖寺碑》,知名稍次。其余行草尺牘見閣帖中。初學入手,從李終身,不復能作楷正。其流弊為滑、為俗、為懶惰氣,故不入目錄中。
復翁附識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楷正參考碑帖目錄
朝代:隋
《龍藏寺碑》:此碑為歐、褚之先聲而未拘于法度。
丁道護-《啟法寺碑》:無六朝馀習,為歐、褚先河。
《蘇孝慈墓志》:學歐、褚可參考。
智永-《千字文》:智永所書千字文有多本,正草相對,其書有法度,但偏于陰柔方面。
《董美人墓志》:緊密深秀而微病拘。
歐陽詢-《姚辯墓志》:學歐書之輔,可資參看。
朝代:唐
歐陽詢-
《皇甫君碑》、《虞恭公溫彥博碑》、《姚恭公墓志》:此三種與姚辯墓志一樣,皆為學歐書之輔,可資參看。至于正書千字文與黃葉和尚碑皆系偽充。
《九成宮醴泉銘》:結體較散,不及化度緊密,而規矩方圓之至。學歐入手由此,轉而學化度寺。
《化度寺邕禪師舍利塔銘》:歐書極則。結體極緊,其它歐書尺牘行楷見閣帖中,草書有千字文,能用方筆。
虞世南-《孔子廟堂碑》:虞書之極則。有二本:山東城武本,元至元間所刻;陜西長安本,宋王彥超所重刻。今印本較佳者為有正所印臨川李氏藏唐拓本。日本書道博物館所藏二本可旁參??准谰票?,學虞書者所仿,甚秀。昭仁寺碑,虞早年書或是王叔家書。行書尺牘見閣帖十九行。行楷汝南公主墓志,疑屬米老狡獪,然秀麗非凡。
褚遂良-
《孟法師碑》:褚書冠冕。骨力較勝,體力較端重。學唐人書由此入,比歐、虞更少流弊。
《房梁公碑》、《伊闕佛龕記》、《倪寬贊》:以上三種,學褚者俱可參閱。伊闕字較方大,略見板滯,倪寬贊多筆病。
《三藏圣教序》:有同州本,雁塔本兩種。同州本嚴正;雁塔本放逸。學褚由此入手,轉寫孟法師碑,旁參龍藏寺碑。臨王有絹本蘭亭真跡,其它行楷尺牘見閣帖中??輼滟x也為米老用力之帖。
《善才寺碑》:此碑據考證係魏棲梧書,亦為學褚者旁參之資料。
薛稷-《信行禪師碑》:薛書極少傳世,閣帖中亦僅有孫權一帖傳是薛書。
歐陽通-《道因法師碑》:書法茂密,學大歐從小歐入,北碑較示門徑。
張旭-《郎官石柱記》:結體氣息在一般唐楷之外,然其深而有力則不及歐、虞老到,功夫之異也。
敬客-《王居士塼塔銘》:學歐書若呆板時,可檢閱或臨寫三、五通,以其體勢飛動,可豁心目,然不必專學,學之易入甜媚一路。
顏真卿-
《浯溪中興頌》、《茅山玄靖先生廣陵李君碑銘(并序)》、《顏氏家廟碑》、《郭家廟碑》、《扶風孔子廟碑》、《顏勤禮碑》、《東方朔畫像贊》、《元結碑》、《麻姑仙壇記》、《廣平文貞公宋璟碑》:楷正顏書少韻味,取其氣魄大,學者須去其病弊-見第七講書病。顏書流傳碑版較多,如多寶塔感應碑實類經生書吏之書,極工整,而科舉時代多尚之,實同干祿字書。余如八關齋會報德記、鮮于氏離堆記、竹山記游詩、謁金天王神祠題記等,皆可參閱。行書如送劉太沖敘、三表、爭座位、告伯、祭姪稿、蔡明遠、馬病、鹿脯諸帖。告伯、祭姪、竹山記游等,日人有真跡影印本。麻姑山壇記為顏書楷正之較佳者。余如李元靖、顏氏家廟、郭家廟、顏勤禮諸碑及東方朔贊均需參臨。
柳公權-
《玄秘塔銘》、《李晟神道碑》:學柳書須去其病弊-見第七講書病。
《金剛經》、《魏公先廟碑》:若論習氣少則金剛經實勝玄秘塔。
裴休-《圭峰定慧禪師碑》:玄秘塔以學者多,面目愈見俗氣,學柳不如以此為主而旁參諸帖。此碑書者裴休疑係柳公權代筆。
徐浩-《大證禪師碑》、《不空和尚碑》:徐書甜俗,行書為龍城石刻等。
殷令民-《裴鏡民碑》:書在歐、褚之間。
王知敬-《衛景武公李靖碑》
薛稷-《升仙太子碑陰》:有鐘紹京、薛稷、相王旦等書。又武后游仙篇薛稷書。
竇皋-《景昭法師碑》
張從申-《茅山玄靖先生李含光碑》:行楷。
第三講 執筆問題
寫字要用筆,正像吃菜要用筷子一樣,怎樣去執筆,這問題又正和怎樣去用筷子一樣。拿執筆來比喻捻筷子,有些人不免要好笑,但是我正以為是一樣的簡單和平凡。我國從古以來吃飯夾菜用筷子,我們從小就學捻筷子,因為民族的習慣和傳統的關系,你不會感到這是一件成問題的事。但是,歐洲人初到中國來,看見這般情形,正認為是一種奇跡。那些“中國通”學來學去,要學到用筷子能和中國人一樣便利,也要費相當的時間。
固然,字人人會寫,菜人人會夾,但是同樣初學寫字的人,就未必人人都能寫得好;初學捻筷的人,也未必人人都能夾得起菜來。這難道不是事實么?同樣是一雙筷子,同樣是一支毛筆,我們初學執筆,何嘗不像歐洲人初學捻中國筷子一樣困難。諸位同學何嘗不會捻筷子,但菜在筷頭沒有搬到飯碗上,有時也會掉下來的??梢姷秒m然說筷子會捻了,有時卻仍未得法。所以我在選帖問題之后就得講執筆問題了。
上面已說過,執筆是簡單而平凡的事,但是世界上就是簡單而平凡的事較為重要。比如說,吃飯和大便,豈非簡單而又平凡么?但是吃不下飯和大便不通又將如何呢?我們無時不在空氣中生活,空氣雖然看不見,但失去了空氣人便不能生存下去了;其它如水和火、鹽和油,不也都是簡單而平凡的東西么?但在我們生活中哪一樣可以缺少呢?書學中執筆問題的重要性,正同水和火、鹽和油以及空氣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性一樣。一般人寫字,對執筆法的不注意,正和我們生活在空氣中而不注意空氣的存在一樣。要字寫得好而又不明執筆法也就等于胃口不開,大便不通,在健康上是大有問題的。
“要學寫字,先要學執筆”,這是晉代衛夫人講的話,她是在書學上較早講起執筆的一個人。其后,在唐代講的人更多。在唐以后,亦代代有論列,互相發明,議論紛繁,這里姑且不去詳征博引??傊?,執筆的大要不外乎:“指實掌虛,管直心圓”八個字。指實是在講力量,掌虛是在講空靈;管直心圓是在求中鋒,說來也是簡單而平凡不過的一件事。唐代孫過庭《書譜》論書法,特提出“執”、“使”、“轉”、“用”四個字,議論分析得很好,“執謂淺深長短之類”,便是此刻所欲講的;“使謂縱橫牽掣之類”、“轉謂鉤環盤紆之類”,我歸入第五講的運筆問題中;“用謂點劃向背之類”,我歸入于第六講的結構問題中。
現在講執筆問題。執筆是重在一個執字,籠統說是以手執筆。但從顯見方面,分別關系來講,應分肘、腕、指三部。指的職在執;腕的職在運。寫大字須懸肘,習中字須懸腕,習小字可枕腕;中字仍以懸肘為目的,小字仍以懸腕為目的,此純為初學者言。豐道生曰:“不使肉親于紙,則運筆如飛”,這是天然的事實。至于執筆關系,較近是指的部位,現在先看圖片,以便再加說明。
根據圖片的執筆方法如下:
大指、食指、中指第一關節之前部分捻住筆管,無名指的背部-指甲與肉相交處抵住筆管,小指緊貼無名指的后面,不要碰到筆管,指與指中間不使通風。從外望到掌內的指形,正如螺螄旋形層累而下。大指節骨須撐出,使虎口成圓形。切近桌案,掌中空虛,好像握了一個雞蛋。這樣便能鋒正勢全,筋力平均,運用靈活,也便是所謂五指齊力、八面玲瓏了。
五指齊力,雖然力都注在一根筆管上,但是五指的運用,各有不同。李后主(煜)的八字法解釋得很好,現在說明如下:
擫:大指上節下端,用力向外向右上,勢倒而仰。
壓:食指上節上端,用力向內向右下,此上二指主力。
鉤:中指指尖鉤筆,向下向左內起,體直而垂。
揭:名指背爪肉際,揭筆向上向右外起。
抵:名指揭筆,由中指抵住。
拒:中指鉤筆,由名指拒定,此上二指主轉運。
導:小指引名指過右。
送:小指送名指過左,此上一指主往來。
上面“擫、壓、鉤、揭、抵、拒、導、送”八字法,說執運之理很精,它的形狀,即古人所謂的“撥鐙法”?!皳茜嫛倍?,有二個解釋,其一:鐙是馬鐙。用上法執筆,筆既能直,那么虎口就圓如馬鐙。腳踏馬鐙,淺則容易轉換,手執筆管,亦欲其淺,淺則易于撥動了。所以這個執筆法,以馬鐙來比方,名叫撥鐙。另一說是:鐙字解作油鐙之鐙。執筆的姿勢,仿佛用指執物,如挑撥鐙芯一樣。
執筆的高低也是極有講究的。從前衛夫人說:“真書去筆頭二寸一分(一作一寸二分)。若行、草書,去筆頭三寸一分(一作二寸一分)?!蓖跤臆娪小罢嬉?、行二、草三”之說。虞永興《筆髓》,云:“筆長不過六寸,一真、二行、三草”,這是約言執筆去筆頭的遠近。我以為我們正不必去考究古今尺寸的不同,因為這種說法,聽起來似乎很精密,實在是很含糊的,因為他們并沒有說出所寫字的大小。字的大小和書體的不同,根本上就和執筆的高下有關系。執筆高下問題,其中有自然定律,正和寫大字須懸肘、寫小字可枕腕一樣。唐張懷瓘云:“執筆亦有法,若執淺而堅,掣打勁利,掣三寸而一寸著紙,勢有余矣。若執筆深而束,牽三寸而一寸著紙,勢已盡矣?!痹嶈颊f:“寸以內,法在掌、指;寸以外,法兼肘、腕”,正是此意。簡單地說,小楷執筆較低;中楷高些;大楷又高些。行書、草書的大小,也是如此比例。也就是說,枕腕的字執筆較下;懸腕的字執筆高些;懸肘的字執筆較高。
上面是說執筆高低的原則-天然定律,但執筆總以較高為貴。但在書體方面說,行草宜高;真、楷不宜高,致失雍重。
此外,執筆的松緊和運指也應注意,太松太緊,過猶不及。因為太松了,筆劃便沒有力;太緊了筆劃便欲泥滯而不靈活。昔人有誤解一個“緊”字的,說是好像要把筆管捏碎一般才對,真是笨伯。作字須要用全身之力,這個力字,只是一股陰勁,由背而到肘;由肘而到腕;由腕而到指;由指到筆;由筆管而注于筆尖,不害其轉動自如。倘使說要把筆管捏碎,那是把力停滯在筆管而不注到筆尖上去了。至于運用方面,前人說:“死指活腕”;又有說:“當使腕運而指不知”。這二句話,稍有病語,也得解釋明白:寫大字要運肘,是不消說得,但寫字時運動的總樞紐卻是在腕,說“死指”、說“指不知”,那么全身之力又如何能夠通過指而到筆尖呢?上面的八字法又應當怎樣講呢?所以“死指”與“指不知”的說法,應當活讀,死讀便不對了。他們之所以要如此講法,正是因為一般人寫字時指頭太活動了,太活動的結果,點劃便輕漂浮淺而不能沉著。因為矯枉的緣故,所以便說成“死指”和“指不知”了。其實,指何會真死得,何曾真不知呢?死與不知,正好比一個聰明人聽人家說話,自己肚里明白,嘴巴上不說,態度上不顯出來罷了。姜白石《續書譜》云:“執之欲緊,運之欲活。不可以指運筆,當以腕運筆。執之在手,手不主運;運之在腕,腕不主執”。這些話,總算講得很靈活了。他并不說“死指”或“指不知”,而意中是戒以指主運。他所說的“緊”字,正如張懷瓘所說的一個“堅”字,“緊”和“堅”決不是后人所謂的好像要把筆管捻碎。諸位如果還不明白,我再來一個譬方:你看霓虹的字,面子上一個個筆劃清楚,一筆筆斷的斷連的連,實際上沒有一筆不連,沒有一個不連的。如果真的斷了,電流不通,便會缺筆缺字。寫字的一般陰勁,正好比電流一般,如果通到腕為止,中間斷了五指,那么力如何會到筆管筆尖上去呢?以指運筆之說,似乎始于唐人的《翰林密論》,大概其時作干祿中字,取以悅目。至蘇東坡作書,愛取姿態,所以有“執筆無定法,要使虛而寬”的說法,以永叔能指運而腕不知為妙。其實指運的范圍,過一寸已滯。蘇東坡的論書詩有云:“貌妍容有顰,璧美何妨橢”??涤袨樽I謂:“亦為其不足之故”。孫壽以:“齲齒墮馬為美,已非碩人頎模范矣”,可謂確論。
至于寫榜書的揸筆,不適用上面所說的撥鐙法,應當把斗柄放在虎口里,手指都倒垂,揸住筆斗,臂肘的姿勢也是側下方才有力。
執筆和肘腕指法的名稱繁多,我覺得都是不關重要的,徒亂人意。講得對的,我們作字時也本能暗合,正不必說出來嚇人。上面所述各點,正是較為主要的,我們能夠記住照做就夠好的了。
較后,我特別欲請諸位同學注意的是,照上面所說的執筆法,實行起來諸位一定要叫苦。第一,手臂酸痛;第二,指頭痛;第三,寫的字要成為清道人式的鋸邊蚓糞,或是像戲臺上的楊老令公大演其抖功。寫的字反而覺得比平時自由執筆的要壞。那么,奉勸諸位忍耐些,三個月后酸痛減,一年以后便不抖。我常有一個比方:我們久未上運動場去踢球或賽跑,一朝來一下子,到明天爬起來,一定會手足酸軟無力,骨節里還要疼痛,全身不大舒服。而那些足球健將和田徑賽的好手不但沒有酸煞痛煞,反而胳膊和腿上都是精壯的繭子肉,胸部也是特別發達,甚是健美。所以要堅持一下,功到自有好處。
此外,身法須加注意,所謂身法,便是指坐的姿勢。坐要端正,背要直,胸前離案約有四寸左右,兩腳跟須著地。程易田講得就很精妙:“書成于筆,筆運于紙,指運于腕,腕連于肘,肘連于肩。肩也、肘也、指也皆于其右體者也。而右體則運于其左體。左右體者,體之運于上者也。而上體則運于其下體,下體者兩足也,兩足著地,拇踵下勾,如屐之有齒,以刻于地者,然此謂下體之實也。下體之實矣,而后能運下體之虛,然上體亦有其實焉者。實其左體也,左體凝然據幾,與下二相屬焉。于是以三體之實,而運其右一體之虛。于是右一體者,乃至虛而至實者也。夫然后以肩運肘,以肘而腕而指,皆各以其至實而運其至虛。虛者其形也,實者其精也。其精也者,三體之實,所融結于至虛之中也。乃至指之虛者又實焉。古老傳授,所謂搦破筆管者也。搦破管矣,指實矣,虛者唯在于筆矣。雖然筆也而顧麗于虛呼,其實也故力透于紙之背。惟其虛也,故精浮乎紙之上。其妙也,如行地者之絕跡。其神也,如憑虛御風,無行地而已矣!”
第四講 工具問題
書法的工具,不消說,便是文房四寶了—-紙、墨、筆、硯。平常講到四寶,總是說湖筆、徽墨、宣紙、歙硯。這是因為那些地方的人,從事于做那些工業,出產多,品質好,應用較普遍而著名的緣故。并非說國內除四地之外,不產紙墨筆硯。
初學寫字,大楷用淺黃色的原書紙(七都紙),小楷用毛邊、竹簾或白關紙??傊?,寧使毛些、黃糙些,不必求純細、潔白,白報紙、有光紙等,均不相宜。至于水油紙,等于古代的所謂硬黃紙,那是摹寫所用。廢報紙可以拿來利用習榜書。初學字的毛病是滑,所以忌用光滑而不留筆、不吸墨的紙類。
我國書畫家所用的紙,大別為生紙、熟紙兩大類。生的紙,紙性吸墨;熟的紙,紙性不吸墨。普通所用白紙,因為出于安平宣城,所以統稱宣紙。其名目有六吉單宣、夾貢等,都屬于生紙。煮硾、玉版則歸入熟紙類。其它如冀北遷安縣所出之遷安紙,有厚、有薄、有黃、有白。它的質料多棉,近高麗繭紙,俗名皮紙,亦名小高麗。北方人用厚的一種來糊窗,其實于書畫皆相宜,不過質地稍粗而已。倘使把它改良了應用,一定很出色的。又福建紙極細潔,但較薄些,拿來寫字作畫也很好。就是因為交通關系,江南較少見,以上亦屬于生紙。至于像蠟箋、粉箋、冷金箋、扇面紙等,礬過的或拖色的可統歸為熟紙。熟紙光潔而多油,落筆前須經揩拭過。礬重的,往往毛得不吃墨。國外產品,如高麗紙,古名繭紙,拿來作書作畫,落筆皆很舒服。堅韌經久,向來視為珍品。但現在出品的已不及從前。另有細薄的一種,從前用來印書的,現在已不見了。日本紙極有佳品,惟質地稍松脆,不經久,流通亦少。至于我國歷史上有名的箋紙,像唐代的薛濤箋、宋代的澄心堂紙、元代的羅文紙、明末的連七奏本大箋等,現在絕跡了(羅文、奏本市上所有,但紙質已非)。便是清代的各種仿古箋,現在也很少見到,頗是名貴。
書畫家對于紙的考究,自與其他三種工具相同。倘使心手雙暢,紙墨相發,興會便亦不同。若不得佳紙,即使有好硯磨好墨,好筆好手,仍為之失色?!豆P道通會》云:“書貴紙筆調和,若紙筆不稱,雖能書亦不能善。譬之快馬行泥澤中,其能善乎?”孫過庭以“紙墨相發”為一合,“紙墨不稱”為一乖。又曰:“得時不如得器”,可見其關系之重要了。墨的大別也為二類:一種是松煙;一種是油煙。普通的都是油煙,油煙墨書畫都相宜。松煙墨僅宜于寫字,但墨色雖深重卻無光澤,并且一著了水容易滲化??婆e時代用以寫卷冊,取其烏黑。自從海通之后,制墨都用洋煙,便是煤煙。制煤者貪價廉工省,粗制濫造,雖在初學者無妨采用,但品質粗下,實不宜書畫。
古代制墨,每代都有名家。但到了現在,明以前的已不可見了。明代如程君房、方于魯諸人的制墨,現在尚得看見,惟贗品每多。又古墨質雖好,倘使藏得不好,走膠或散斷之后,重制亦便不佳。有些有古墨癖好的人,喜歡收藏,但自己既不是用墨的人,又不能“寶劍贈烈士”,只是等待其無用而已,實是可惜。目下乾隆時的好墨可應實用,頗為難得。至乾隆以前,保藏不好的已不堪應用了。
古墨堅致如玉,光彩如漆。辨別古墨的好壞,《墨經》上有幾節論得很精:“凡墨色紫光為上,黑色次之,青光又次之,白光為下?!狈补馀c色不可廢一,以久而不渝者為貴,然忌膠光。古墨多有色無光者,以蒸濕敗之,非古墨之善者。黯而不浮,明而有艷,澤而有漬,是謂紫光。凡以墨比墨,不若以紙試墨,或以硯試之、以指甲試之皆不佳。凡墨擊之,以辨其聲。醇煙之墨,其聲清響;雜煙之墨,其聲重滯。若研之辨其聲,細墨之聲膩,粗墨之聲粗。粗謂之打硯,膩謂之入研。
凡墨不貴輕,語曰:“煤貴輕,墨貴重”。今世人擇墨貴輕,甚非。煤粗則輕、煤雜則輕、春膠則輕、膠傷水則輕、膠為濕所敗則輕,惟醇煙、法膠、善藥、良時,乃重而有體,有體乃能久遠。
普通墨的較大壞處,是膠重和有砂釘。膠重滯筆,砂釘打硯。以光彩辨古墨好壞的方法,也可應用到市上較好的墨。還有一種辨別墨質的方法:用辨別墨質粗細的方法辨別好壞。便是磨過之后,干后看墨上有無細孔,孔細孔大,亦可分別它們的精粗。
磨墨用水,須取清潔新鮮的。磨時要慢,慢了就能細,正像燉菜時須用文火一樣。古人論磨墨說:“重按輕推,徐徐盤旋”,又說:“磨墨如病”,真形容得很妙。
作書用墨,歐陽詢云:“墨淡即傷神采,絕濃必滯鋒毫”。但古人作書,沒有不用濃墨的,不過不是絕濃。又宋代蘇東坡用墨如糊,他說:“須湛湛如小兒睛乃佳”。明末的董思翁以畫法用墨,那是用淡的,初寫時氣馥鮮妍,久了便黯然無色。不過他的得意作品,也沒有不用濃墨的。行、草書的用墨與真書不同,孫過庭的《書譜》上說:“帶燥方潤,將濃遂枯”。姜白石的《續書譜》上說:“燥潤相雜,潤以取妍,燥以取險”。另一方面與筆勢上也有關系。
筆的分類,大別可分為三類,即硬、軟和適中。拿取材來說,在取用植物方面的有竹、棕和茅。在取用動物方面有:人類的須及胎發。獸類的有虎、熊、猩猩、鹿、馬、羊、兔、狐貍、貂、狼等的毫毛,及豬鬃、鼠須。禽類方面的有雞、鴨、鵝、雉、雀之毛。拿竹、棕、茅、須、發、雞、鴨、鵝、雉、雀毛來制筆,都不過是作為好奇,或務為觀美,既不適實用,自然也不會通行。所以講到一般的筆材來源,只在獸毛了。軟筆只有羊毫一種。除羊毫以外,虎、熊、猩猩、馬、鹿、豕、狐貍、貂、狼等毫毛,及豬鬃、鼠須等都屬于硬的一類。不硬不軟的一類,便是羊毫和兔、狼等毫的一種混合制品。社會上一般所用的筆,大概不外乎羊、兔、狼毫三種,現將較為通用的各種獸毛分別說明如下:
熊毫:硬性次于兔毫,可寫大字榜書。
馬毫:只可制揸筆,寫榜書用。
豬鬃:每根劈為三或四,可以寫尺以外字。
兔毫:俗稱紫毫,較大可寫五六寸字。
鼠須:功用同兔毫,近代有此筆名,無此實物。其實即貓皮的脊毛。
狼毫:狼毫即俗稱黃鼠狼的毛,大者可寫一尺左右的字。
鹿毫:略同狼毫,微硬。
狐貍毫:《博物志》蒙恬造筆,狐貍毫為心,兔毛為副。
貍毛:唐書歐陽通以貍毛為筆,覆以兔毫。
羊毫:羊須亦制揸筆,只宜于榜書,爪鋒書小字。
自唐以前,多用硬筆,取材貍、兔、狼、鼠。羊毫雖創始于唐,它的行盛,當始于宋代。
取獸毛的時節,必須在冬天。獸毛的產地,北方又勝于南方。因為冬臘的毛,正當壯盛時期。北方氣候寒冷,地氣高爽,故毛健而經用。南方多河沼,地卑氣潤,毛性柔弱易斷。
“尖、齊、圓、健”,是筆的四德。制筆每代有名家,論制筆的,唐代有柳公權一帖,頗為扼要。包世臣記的《兩筆工語》很精辟。
普通臨習用筆,須開通十分之五、六,用過后必須洗滌。洗滌時,不可使未開通的十分之四、五著水,否則兩次一用便開通了。一開通后腰部便沒有力。用筆蘸墨的程度也不可太過,王右軍云:“用筆著墨不過三分,不得深浸,深浸則毫弱無力”。此說似乎筆須開得很少,但筆頭少開也應該看寫字的大小,若中、大楷一筆一蘸墨,決不可為訓。若小楷蘸墨過飽,也不能作字,此中宜善為消息。
筆與紙的關系,不外是“強筆用弱紙,弱筆用強紙”兩語,這是剛柔相濟之理。就用筆的本身而論,我以為軟筆用其硬,硬筆用其軟,也是很能體現出一個人的功力的。
作字用筆關系之大,我常比之將軍騎馬。若彼此不諳性情,筆不稱手,如何得佳。米元章謂筆不稱意者,如“朽竹篙舟,曲筋捕物”,此頗善喻。
硯材有玉、石、陶、瓦、磚、瓷、澄泥等類,形式也不一而足。普通的都是石硯,石類中大別為二,一是端石,二是歙石。端石出廣東端州,歙石出安平歙縣。玉、陶、瓦、磚各類,或系裝飾,或系古董好玩,不切實用,現在不去說它。便是石類中的端石,好的既不多見,且很名貴。專門研究端石的,有吳蘭修著的《端溪硯史》頗為詳備。
我人用硯,既得備“細、潤、發墨”四字條件的,不論端歙,總之已經是上品了。用硯必須每日洗滌,去其積墨敗水,否則新磨的墨,既沒有光彩,硯與筆也多有損害。洗硯須用冷水、清水拿蓮房剝去了皮擦較妙,用海綿、絲瓜絡亦好。
四寶之外,與學書較有關系的是九宮格。九宮格的創始在唐代,因為唐人作書是專講法的。舊制九宮格的劃法共八十一格,看了使人眼花。清代金壇蔣勉齋驥,重定九宮共三十六格,較為省便,縱橫線條,又有變種,見下圖:
蔣氏于撇捺的寫法,另用加兩斜線的方格,可名之為“個”字格。他有說明:“蓋下之字,左右宜乎均分,法界四方格作十字,以半斜界劃兩角。學者作蓋下字,撇與捺之意,俱在墨線上。如:會、合、金、舍等字,字頭用意不離此法,自無過、不及之弊矣”。
近時社會上所用的九宮格,實比蔣氏重定的更為減省,一名小九宮,實可稱為“井”字格?,F將另一種通行之米字字格同錄于下:
今人俞建華本蔣氏之法,再加減省,定為十六格,上下用二重斜線,較為進步。他對于蔣氏的批評及應用九宮格的意見,說得明白透徹,再好沒有:“蔣氏之法雖較簡便,但仍嫌其繁復。蓋寫字之結構固應研究,然并無確切不移之法則。試取各家之書較之,此長而彼短者有之,此大而彼小者有之,各家不同,而俱不失為佳字。即使一人之書,前后亦不能一律,如蘭亭“之”字,有十八個,而個個不同,極易變化之能事,古人反侈為美談。由此可知,結構雖有普通之法則,無絕對之。若亦步亦趨,絲毫不可出入,則書法變為印板,既乏筆意,又無生趣,阻礙書法之進步,莫此為甚。今為初學者說法,僅使其知有規矩,使其知運規矩之方法則可矣。至其如何深造,如何成家,悉聽其自己之探討。如此,則庶不致汨沒天才,而使天才豪邁之書家,不受束縛,不受壓迫,自由發揮,其卓然成家,越過古人,不難也。較之拘拘為轅下羈中之駒,只能為古人之奴隸者,相去豈只天淵哉。今既不欲學者過受束縛,而又不欲學者過事奔放,而于初學之時能助其劃平豎直,步入軌道者,爰本蔣氏之法再加省減,定為十六格,其格式如下:
此法不但可用于臨摹字帖,更適于自書。初學筆劃,每不知置于何處,且豎劃不直,橫劃不平,配合不勻,左右不等。今用此格以寫字,若稍加注意,則諸弊可免。例如:橫劃可照橫格書之,豎劃可照直格書之,斜劃可照斜格書之,自能矯正其不平不直等之病。例如:“一”字可占當中一橫劃;“二”字可占上下二橫劃;“三”字、“五”字則可占上、中、下三橫畫,不但筆畫可平,且配置亦易?!笆弊诌m為中線之交點;“干”二橫一豎、“王”三橫一豎、“豐”字之上一筆斜度,亦易表明。至于“才”、“木”、“米”、“東”等字之撇捺可按下方之兩對角線書之,則左右自易相等?!敖瘛?、“俞”之人字蓋,可用上方之兩對角線?!傲摺?、“琴”則可利用下方之二對角線?!叭铡?、“月”、“目”、“耳”等窄長字則可只用兩格。而“日”、“目”之短者,則只用中四格足矣,“口”、“曰”等扁小者亦然?!爸堋?、“國”等方而大之字,則充滿全格,其四周之筆,務須寫在四周之格內。至于兩拼相等之字,如“門”、“輔”、“願”、“林”則每半個字占兩格,而以中線為界?!爸x”、“樹”等字三勻之字,則中字占中格,兩旁之字占兩旁之格?!拌帯?、“需”等二段者,則以中橫線為界。而三停之“章”、“意”、“素”、“累”等字,則每停占一格。至如寫隸字,以隸字多扁,可省去上下兩格。小篆則瘦長,可省左右兩格。石鼓之方者如“”、“”等占滿格。鐘鼎之方者,如散氏盤之“”,則用格長者。如頌鼎之“”,王孫鍾之“”,甲骨之“”,則只用中兩格夠了。由此類推,神而明之,可以應用于各種字體。
不過我們須注意一點:初學子弟,對于習字用紙,沒有不知用九宮格的。但是他們的用九宮格紙卻等于不用,因為他們的帖上并無九宮格,既無從對照,就失去了其效用。較好的方法可依所臨字的大小,將九宮格畫在玻璃上或明膠紙上,使用時將玻璃或明膠紙放在帖上,臨一個字移動一個字,那就非常便利了。至于已有相當程度的人,于某字或屢寫不得其結構者,覓古人佳樣,亦可用此法取之。
第五講 運筆問題
今天所講的是關于運筆問題,本問題包括筆法、墨法兩項。筆法是談使轉;墨法是談肥瘦。使轉關于筋骨,筋骨源于力運;肥瘦關于血肉,血肉由于水墨。而筆法、墨法的要旨,又盡于“方”、“圓”、“平”、“直”四個字。方圓于書道,名實相反,而運用則是相成,體方用圓;體圓用方。又劃欲平、豎欲直,說來似乎平常,實是難至。
本來在書學上筆法二字的解釋,其涵義的分野,古人不大分別清楚。全部――包括孫過庭所創的“執”、“使”、“轉”、“用”四個字在內的含義,大部分須靠學者的天才、學力上的悟性去領解,幾乎不大容易在嘴巴里清清楚楚地講出來,或者在筆尖下明明白白的地下來。歷史上記載,鍾繇得蔡邕筆法于韋誕,既盡其妙,苦于難于言傳。他曾經說:“用筆者天也,流美者地也,非凡庸所知”,三句話就完了。此外如衛夫人也說:“自非通靈感物,不可與談斯道”。不差,孟子也曾經說過:“大匠能與人規矩,不能使人巧”。書學上的點劃與結構,正好比規矩,是可以圖說的;而這個“巧”字倒是很抽象,是屬于精神和純熟的技術方面的,是無從圖說的。因此,玄言神話,紛然雜出,初學者既感到神秘萬分,俗士更相信此中必有不傳之密。其實呢,“道不遠人”,又正好應著孟子所謂“子歸而求之,有余師”的一句話。鍾繇、衛夫人的談話是老實的,種種讬于神話的故事,亦無非是表示非常慎重而已。試看,王羲之說:“夫書者,玄妙之技也,自非達人君子,不可得而述之”。又說“書弱紙強筆,強紙弱筆;強者弱之,弱者強之。遲速虛實,若輪扁斫輪,不徐不疾,得之于心而應之于手,口所不能言也”。魯公初問筆法要義于張長史,長史曰:“倍加工學臨寫,書法當自悟耳?!睂O虔禮云:“夫心之所達,不易盡于名言。言之所通,尚難形于紙墨?!贬屴q光云:“書法猶釋氏心印,發于心源,成于了悟,非口手所傳”。
對于一輩有心而沒有天才,或者有天才而學力未至的學者,因為悟性與學詣程度的懸殊,有時卻苦于無從說起,倒不是做老師的矜持固閟。一方面,又正恐聰明學者的自誤,不肯專誠加功,于是讬于神話,出于鄭重。而對于一輩附庸風雅,毫無希望,來已不誠的閑談客人,不高興嚕蘇,只好冷淡對之,樂得省省閑話了。除此之外,也有附驥之徒,托師門以自重,說道曾得某師指教筆法,而某師得之某名家,以自高身價者,此又作別論。
因此,如《法書要錄》所載,傳授筆法,從漢到唐,共二十三人。又別書所載,不盡相同的傳授系統說法,只可資為談助,并不能像地球是圓的、父親是男的一樣可信。固然,那不同的系統中人物,都是歷代名家,又大都是屬于自族父子、親戚、外甥、故舊門生。因為有一點諸位可以相信:“就有道而正焉”,古人的精神,正和我們一樣,“君子無常師”,他們每個人的老師,也何止一個人呢。
今世所傳古人書論,從漢到晉,這一時期中,多屬后人讬古,并不可靠。但雖屬偽讬,或者相傳下來,并非絕無淵源,其中精要之語,千古不刊。不能就因為偽讬而忽視,所以,現在丟開考證家的觀點來講。
現在,言歸正傳。孫過庭“執”、“使”、“轉”、“用”四字的創說,比昔人籠統言“筆法”、“用筆”、“運筆”分析的大為進步,所以,我為了講演明了起見,取來分屬三講:――第三講的執筆問題,(執謂淺深長短之類)――本講的運筆問題,(使謂縱橫牽掣之類,轉謂鉤繯盤紆之類)――第六講的結構問題,(用謂點劃向背之類)。本講以運筆問題包舉筆法、墨法。一則因為筆墨關系,本屬相連。再者,古人書論,亦多屬二者并舉,――在三講中引前或不引后,亦正須同學們前后參看的地方。
“夫用筆之法,先急廻后疾下,如鷹望鵬逝?!敝v筆法較早的是秦丞相李斯。李斯說:“信之自然,不得重改?!痹w孟頫所謂:“文章精到尚可改飾,字畫落筆,更不容加工,求以益之,適以壞之?!闭顷U明此意。到后漢蔡邕的九勢說得更為具體,他說:“藏頭護尾,力在字中?!庇薪忉尣仡^說:“圓筆屬紙,令筆心常在點劃中行?!边@便是后世“折紁股”、“如壁坼”、“屋漏痕”、“錐畫沙”、“印印泥”、“端若引繩”一類話之祖,也便是觀斗蛇而悟筆法的故事的理由。后世各家賣弄新名詞、創新比喻、造新故事,其實都不出老蔡的這八個字。他又解釋護尾說:“劃點勢盡力收之?!边@又是米老“無往不收,無垂不縮?!眱删涿运?。蔡邕所謂“藏頭護尾”,我覺得篆隸應當如此,楷正用筆也是如此。這樣看來, 后世各家的議論,盡管花樣翻新,正好比孫悟空,一筋斗十萬八千里路,卻終于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。
元代董元直的《書訣》,集古人成說,羅列甚全,一向公認為書法的較高原則?,F在我摘錄其關于筆法者,諸位可作一對比。
無垂不縮:謂直下筆,即下渡上,至中間垂直,則垂而頭圓。又謂之垂露,如露水之垂也。
無往不收:謂波撥處,即往當緩回,不要一撥便去。
如折釵股:圓健而不偏斜,欲其曲折圓而有力。
如壁坼:用筆端正,寫字有絲連處,斷頭起筆,其絲正中,如新泥壁坼縫,尖處在中間,其布置之巧。
如屋漏痕:寫字之點,如空屋漏孔中水滴一點圓,正不見起止之跡。(云間按:屋漏痕,如屋漏水于壁上之痕,言其痕之委婉圓潤,非只言漏水點滴。)
如印印泥;如錐畫沙:自然而然,不見起止之跡。
左欲去吻:左邊起筆,不要多嘴。
右欲去肩:右邊轉角,不要露肩,古人謂之“暗過”。
線里藏鍼:力藏在點劃之內,外不露圭角。東坡所謂:“字外出力中藏棱”者也。
種種說法,無非為伯喈八字下注解。唐代徐鉉工小篆,映日視之,書中心有一縷濃墨正當其中,至曲折處亦無偏側,即此可見其作篆用筆中鋒之至。
從來講作字,沒有不尚力的??梢娺@一種力如果外露,便有兵氣、江湖氣,而失卻了士氣。字須外柔內剛,東坡所謂“字外出力”不過是形容多力,不可看誤。米襄陽作努筆,過于鼓努為力,昔賢譏為“仲由未見孔子時習氣”,此語可以深味。書又貴骨肉停勻,肥瘦得中。否則,與其多肉不如多骨。衛夫人筆陣圖中有幾句名言:“下筆點劃波掣、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,若初學,先大書,不得從小?!乒P力者多骨,不善筆力者多肉。多骨微肉者謂之筋書,多肉微骨者謂之墨豬。多力豐筋者圣,無力無筋者病?!彼纸庹f,心手的緩急、筆意的前后說:“有心急而執筆緩者,有心緩而執筆急者,若執筆近而不能緊者,心手不齊,意后筆前者敗。若執筆遠而急,意前筆后者勝?!?/p>
現再刺取名家議論錄于下:
王僧虔云:“……漿深色濃,萬毫齊力,……骨豐肉潤,入妙通靈,……粗不為重,細不為輕,纖微向背,毫發死生”。
梁武帝云:“純骨無媚,純肉無力,少墨浮澀,多墨笨鈍?!?/p>
虞世南云:“用筆須手腕輕虛,……太緩而無筋,太急而無骨,側管則鈍慢而肉多,豎管直鋒,則干枯而露骨。終其悟也,粗而能銳,細而能壯,長者不為有余,短者不為不足?!?/p>
歐陽詢云:“每秉筆,必在圓正重氣力,當審字勢,四面停勻,八邊俱備?!^不可忙,忙則失勢;又不可緩,緩則骨癡。瘦乃戒枯,肥即質濁?!庇衷疲骸胺蕜t為鈍,瘦則露骨?!?/p>
孫過庭云:“……假令眾妙攸歸,務存骨氣,骨既存矣,而遒潤加之……”
徐浩云:“初學之際,宜先筋骨,筋骨不立,肉何所附。用筆之勢,特需藏鋒,若不藏鋒,字則有病,病且不去,能何有焉?!庇衷疲骸白鲿罟堑谝?,鷹隼乏彩,而翰飛戾天,骨勁而氣猛也;翚翟備色,而翱翔百步,肉豐而力沉也?!粼逡呦?,則書之鳳凰矣?!?/p>
張懷瓘云:“夫馬筋多肉少為上,肉多筋少為下,書亦如之。若筋骨不任其脂肉,在馬為駑駘,在人為肉疾,在書為墨豬?!庇衷疲骸胺蕉幸?,圓不失規。圓有方之理,方有圓之象?!?/p>
韓方明授筆要訣,述其所師徐璕之言有曰:“夫執筆在乎便穩,用筆在乎輕健。故輕則須沉,便則須澀,謂藏鋒也。不澀則險勁之狀無由而生,太流則便成浮滑,浮滑則是為俗也?!?/p>
姜白石云:“用筆不欲太肥,肥則形濁。又不欲太瘦,瘦則形枯。不欲多露鋒芒,露則意不持重。不欲深藏圭角,藏則體不精神?!庇衷疲骸跋鹿P之際,盡仿古人,則少神氣。專務遒勁,則俗病不除。所貴熟悉精通,心手相應,斯為美矣?!庇衷疲骸斑t以取妍,速以取勁,必先能速,然后為遲。若素不能速而專事遲,則無神氣;若專務速,又多失勢?!?/p>
豐道生云:“書有筋骨血肉,筋生于腕,腕能懸,則筋脈相連而有勢。骨生于指,指能實,則骨堅定而不弱。血生于水,肉生于墨,水須新汲,墨須新墨,則燥濕調勻,而肥瘦適可?!?/p>
于此,不能不特別一提的是“八法”。社會上稱贊人家善書,總是說精工八法。八法的由來,便是智永所傳的“永字八法”,歷代學書者對此都頗為重視。唐代的李陽冰說:“王羲之攻書多載,十五年偏攻永字?!倍叭苏J為很神秘的作傳授筆法系統,他們所稱的筆法,從羲之以后,似乎也就是指這個八法。什么是永字八法呢?現在說明如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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